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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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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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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奕國盛樂朝二十五年】

天朗氣清,東風拂面畫堂春。垂花門處楊柳搖曳,掩映著幾道嬌俏身影,只見梳著雙環髻的侍女拿著嵌百寶花鳥的三層提盒往裏走。

不同於前院頗有氣勢之態,後院青樹翠蔓,穿過碧清池旁的九曲回廊,便可窺見滿園繽紛,白玉蘭開得正好,落在湖心亭的桌案上,雅致之餘也不落俗套。

侍女走到抱廈門前才停下,掀開簾子入了裏間。二人見床榻上早沒了溫度,書卷墨香陣陣自西側間飄來,便知小姐已經起身。

陸妘一襲月白雲紋寢衣,如瀑的青絲不過用緞帶隨意綁著,頗有幾分不羈的韻味。她不施粉黛,便已足夠明艷,就是這般的小娘子,身上卻又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清冷,眉眼處似有夜華流轉,恰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人。

朝檀與夕霧自幼服侍她,但即便到了今日,也不免好奇,究竟什麽才能撥動小姐的情緒。

陸妘筆走龍蛇間無意擡眸,便看見侍女望著自己出神。她嘴角微勾,打趣道,

“我正練字呢,不想擡頭卻瞧見兩只呆頭雁。”

朝檀回過神來,羞赧一笑,拉著夕霧行禮,

“小姐起得甚早,竟也不喚人進屋服侍。早膳已經備好了,小姐快過來用些吧。”

陸妘輕輕嗯了一聲,將筆擱下,走過去開口,

“待會要去書塾,是得早些起來。”

她接過夕霧遞來的帕子拭手,見朝檀取出一套煙羅紫的衣裙,便搖頭道,

“我這是要偷偷去聽,穿姑娘家的衣裙多有不便,給我備一套男子長袍吧。”

朝檀稱是,回身從櫃子深處把長袍取出。夕霧聞言撇了撇嘴,

“明明書塾就在府裏,還要委屈小姐扮作男子,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聽講。”

朝檀只得開口勸著,

“書塾之內盡是男子,夫子講的也都是些經世致用之道,小娘子們多愛品香點茶、掛畫插花,少有似我們小姐一般的,即便是上女學,也不過學些規矩禮儀,女子之道,小姐也是不喜。”

陸妘舀著碗中的粳米粥,淡淡道,

“書塾裏都是父親姻親故舊家的兒郎,為入仕而來,父親總不好因著我一人而例外。”

她挑了挑眉,

“若我是男子,一切便迎刃而解了……”

只消看陸妘便知,這般氣度的小娘子只能是金尊玉貴堆出來的,又豈會生在尋常人家。陸妘母親王沅乃瑯琊王氏嫡女,父親陸知邈更是當朝宰輔,當年連中三元,被王氏家主一眼相中,現在更是一人之下,文官之首,門生故舊盈門。

如今盛樂朝沿用前朝科舉之制,制舉、蔭補並行,若能得高官提攜舉薦,仕途也能順利許多。陸知邈倒也願意幫襯後輩,所以去歲起便在府中設立書塾,延請名師指導。

夕霧眼珠一轉,試著開口,

“小姐不如去請大少爺出個主意?”

美人皓腕托香腮,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風景,陸妘目光悠悠,

“哥哥麽?”

與眼下京中盛行風氣不同,陸府中無姬妾,夫妻二人舉案齊眉,情分深厚,也算是一段佳話。

陸知邈膝下一子一女,皆為王沅所出,長子陸珩去歲加冠,如今已然入朝,授從四品諫議大夫一職,如此家世卻仍走科舉之路,聖上親賜探花之名,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,看這樣子,陸家日後權勢尊貴又可延綿數十年。

陸珩謙和有禮,溫潤君子,是各家耳提面命小輩時定會提起的驕子。只不過如此品貌,更別說他家世顯赫,雖然屈居探花,但卻無人有異議,說起來還是因為那位狀元太過驚才艷艷,相較之下陸珩也得暫避鋒芒。

去歲科舉,景深不過一屆白衣,無任何依仗,初次參加科考便連中三元,一首《帝閽賦》艷驚四座,引得天子也不免感嘆:“此子之才,世間無二”。

論起來景深也不算是橫空出世,從前他未科考時在晉州便已有些名氣,思及此處陸妘不免心緒飄飛,想起初見這位狀元郎的場景。

四年前陸妘跟隨兄長至隋州,途經晉州時曾慕名前往崇明書院,此處依山傍水,朝暉夕陰,書院坐落其中,更添草色入簾青的別致風韻。

恰逢景深在梨花樹下講課,神色清淺,嘴角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,沖淡了眉眼勾勒出的冷峻,仿佛瞬間的淡漠只是錯覺。花瓣隨風落在他那身鴉青素色直裰上,極致白凈,不惹塵埃,愈顯神魂冰魄。

陸妘倚在門口略聽了一會,便暗暗同陸珩點頭,

“這位先生果然名副其實,胸中自有丘壑,若他日入朝為官,想來應當不錯。”

陸珩也不覺壓低聲音,

“不錯,我倒也想與他討教一二。”

景深微掀起眼簾,瞧見院門口那抹青碧色的裙角,便淡淡開口,

“今晨聞得鹿鳴,本不知緣故,如今才知是有客來,請進來坐吧。”

陸妘與哥哥相視一笑,倒也不扭捏,入院見禮後便安然落座,兄妹兩個一來一往,索性決定在此盤桓些時日,反正此次出來也算游歷,能有所得父親自然樂見其成。

此後半年,二人便住在書院,陸妘從前也見過不少大家,但似景深一般的卻寥寥無幾,故而愈發敬重,先生長,先生短地掛在嘴邊,聽多了這些濟世之道,心裏那把火燒得就越旺。

不過想起那夜之事,陸妘還是不免訝於自己的大膽……

算著差不多到了上學的時辰,陸妘便回了神,待穿好衣衫活脫脫成了為俊俏郎君,自己拎著個小巧書箱就出了門。

她悄悄往外走,穿過廊橋,抄小路來到書塾。因書塾臨水,原是用來待客的大廳,如今用以講學倒也正好。

陸妘來到廳外,找了一處隱蔽的窗下便開始聽先生講學。

先生見學生向自己恭敬請安,便溫和點頭,

“好,都坐吧。今日我們便來講講這治國之道……在座可有人能告訴我治國之道為何?”

陸妘秀眉一挑,來了興致,便聽見有人開口,

“治國當以重刑為立國之根本,嚴刑立法之下人人自危,樹立天子之威,普天之下莫不畏王,則謹言慎行不敢逾矩,國家可安也。”

另一個郎子卻搖了搖頭,

“此言差矣,重壓之下必定使得怨聲載道,臣下不敢行事,安守本分,不敢稍越雷池,如此則無創新之法,言路堵塞,下之諫言不敢上達於天聽,長此以往必定於社稷有害。”

陸妘轉著筆,默默良久,又聽有人接話,

“學生以為當廣開言路,設民情處以便百姓、臣下向天子反映己見,此舉當利國利民。”

方才開口之人不免輕嗤,

“若依你所言,天子每日盡是處理民間鄰裏雞毛蒜皮之事,卻再無更多精力訓練將士以抵禦外敵,那可就屬實是因小失大了。天下之主當掌控大局,不該拘泥於如此小節。”

後排男子亦有所得,

“此話也有道理,不過學生以為治國之道,該在克制。”

先生擡頭看著他,

“哦?此話何解?”

他答道,

“所謂克制,乃是對內寬嚴相濟,如遇殺人越貨之惡行當嚴懲不貸,如遇鄰裏拌嘴打架,該略施小戒。對外之克制乃是堅守每一寸疆土,卻也不該連年征戰搶奪他國過多土地,若是連年征戰必使壯丁出征而無人耕地,不利於民生,也容易遭眾多鄰國怨懟,若多國聯合而攻之,只怕勝算極小。國之間、天子與臣下、臣子之間、百姓之間無一不是博弈之關系,克制之下方得平衡。”

陸妘在窗外仔細揣摩,思索片刻便在紙上寫著什麽。

先生微微點頭,

“嗯,不錯不錯,懂得這個道理很是難得。居廟堂之上懂得克制則利於民生,處江湖之遠懂得克制則可修其自身,然這博弈之道卻不足以概括國之間、天子與臣下、臣子之間及百姓之間的關系吶……”

陸妘正埋頭寫字,精力全在筆下,不料碰碎了窗臺上的花盆。書塾裏眾人聞聲看來,正疑惑之際,都以為是哪家的小廝闖了禍。

“我倒要去看看是哪個小廝這麽沒規矩,竟敢打擾先生講學。”

待他走出門外查看,只聽見水裏傳來極小的撲通聲,環視四周卻並未見到人,只在窗臺上看到了一頁紙,忍不住拿回書塾中端詳。

眾人生出好奇,都圍上前觀察,發現紙上字跡清秀卻遒勁。先生接了過去,

“私以為治國之道在於治心,所謂治心,乃不違百姓之願,予其歸屬之感,心之所處乃其家國。與其奪其權力,嚴刑峻法,不若賦其權,齊心協力,目標一致,君主修其身,以善法治國,委良臣以重任,則民心所向,萬代社稷可待也。”

先生摸了摸胡子,深深點頭,

“此等眼界,實是難得,只是不知出自何人之手。”

“今日辯題,實在暢快。治大國如烹小鮮,非只言片語可言明,如此,你們三日後便將一篇治國之道策論交予我吧。”

須臾,一只落湯雞悄悄爬上岸,衣衫上的水淅淅瀝瀝,濕了石板。陸妘正垂著頭暗暗腹誹,自己今日實在倒黴了些,眼前卻突然遞來一件霽色披風。

陸妘緩緩擡頭,正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,她有些呆楞,

“先生?”

景深見狀挑眉,又將手上的披風往前送了些,

“怎麽,還要我給你穿上?”

好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衣袍厚實,陸妘慶幸之餘仍是窘迫,眸中含著氤氳水汽,鬢發淩亂,濕噠噠地垂在肩上。

雖然她不明白為何景深此時會出現在自家府上,但還是先接過披風籠在身上,鼻尖便有檀香飄來。他素日常用檀香,今日也不例外。

陸妘素面朝天卻難掩清麗,只聽見她怔忪開口,

“多謝先生。”

“只是不知先生為何在此?”

景深似是不經意往她臉上一瞟,嘴角微揚,並不答話,

“看你這模樣,是去書塾了?”

陸妘撇了撇嘴,悻悻道,

“先生猜得不錯。”

景深見她發間水珠不時滴在肩上,輕蹙了眉,又將帕子遞過去,

“擦擦吧,如此形容不整,像什麽樣子。”

陸妘略一思忖還是乖巧接過來,緩緩擦著,並不言語。景深也不知是不是見她心中憋悶,放緩了聲音,

“想入書塾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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